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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林·庫柏訪談奧斯卡·基格利亞(上)  

CC:1938年出生于意大利利沃諾(Livoro)的奧斯卡·基格利亞(Oscar Ghiglia)差點成為一位畫家。不過還是吉他搶先一步,他就讀于羅馬的桑塔·西西利亞音樂學院(Conservatoire of Santa Cecilia)。他后來在西納(Siena)參加塞戈維亞的大師班,并在斯波列托音樂節(Spoleto Festival)上完成了他的職業性首演(有很多年輕的音樂家都是通過該音樂節開始了他們的成功之路)。塞戈維亞邀請他到加州大學(University of California)做他的助手,從那時開始,他作為一名演奏家和教員,一直受到邀約。

從演奏家的角度來說,中年后期的奧斯卡·基格利亞或許在更大程度上成了一名教師,但是當他演奏的時候,你會領略到他對風格的至高感覺。那种經由歲月洗禮產生的對音樂的理解,很少有人能在50歲以前悟出。

一如他在軼事和幽默方面的多姿多彩,在音樂造詣上同樣丰富的奧斯卡·基格利亞是個很好的伙伴。他那強大而溫良的權威性令他在無數的吉他比賽中廣受歡迎。正是在其中的一次吉他比賽——第一屆雅典菲利伯斯·納卡斯吉他比賽(Philippos Nakas Guitar Competition)上,我們相遇并進行了這次訪談。

OG:我的父親是個藝術家,他最早是由他的父親(GS注:即基格利亞的祖父)教授吉他,后來則師從法西斯時期一位非常著名的羅馬演員埃托爾·佩特羅里尼(Ettore Petrolini)。他是一個彈吉他的喜劇演員。他們有一個來自薩迪尼亞(Sardinia)的共同朋友,一個名叫加布里爾(Gabriel)的著名音樂家,這位音樂家發掘了島上那些民俗音樂。我祖父在那里旅游和作畫的時候,埃托爾·佩特羅里尼曾和我祖父相遇——他也是個畫家。他意外地被當地一些土匪扣留,但那些匪人顯然并不認為他是個危險人物,因為他們允許他在那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。就這樣,他在那里定居下來,并隨心所欲地作畫。也正是如此,他后來碰到了加布里爾。加布里爾是個非常不錯的吉他手,能以薩迪尼亞人的傳統風格演奏。我父親就是通過這些人接触和學習吉他,我總是听到他吟唱和彈奏。不過我的母親是個鋼琴手,她則希望引導我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。但我對鋼琴并沒什么特殊興趣;也許我覺得它太吵人,也許由于它方頭房腦,或者黑不溜秋,要末就是它的琴鍵顯的白森森的緣故——反正是有什么方面太過分。我的父親一度彈過鋼琴,不過水平很糟;我也許有點父行子效,結果媽媽把我從鋼琴旁轟走了。

戰爭期間我們身處羅馬,我和我的哥哥都在。經常有德國的空襲,還有盟軍針對德國的空襲,炸彈會紛紛落在我們的住所附近,但幸運的是沒有任何炸彈擊中我們居住的房舍。每當進入警戒狀態,空襲警報響遍全城的時候,媽媽就會坐在鋼琴旁彈奏,而我們則唱起舒伯特的抒情歌曲。那樣令我們忘卻危險。接下來,當空襲臨近,我們听到首批炸彈墜落的時候,我們就都跑到防空洞下面。音樂總是与即將來臨的厄運相聯。

在我十歲以前,我從未有過彈吉他的念頭,那時的我和父親一樣熱衷于作畫。畫畫不知不覺使我遠离他人。那時我已經有些孤僻,需要他人的陪伴,畫畫則可以自娛自樂。我喜歡獨處,但那時我想到彈吉他同樣可以自給自足。所以放棄繪畫對我來說輕松的一步,沒有什么影響,沒有痛苦,沒有憂愁,也沒有遺憾。

CC:你現在還作畫嗎?

OG:偶爾為之。不過我一直停滯在大約13歲時的水平,也就是我開始學吉他的時候。我16歲時進入羅馬音樂學院(Conservatory of Rome)學習。我在彈琴唱歌中度過了兩年后,媽媽覺得我玩得差不多了,需要接受一段扎實而正規的音樂教育。那一年,意大利的第一所音樂學院——桑塔·西西利亞音樂學院新開了一門吉他課。多年來他們一直不授予學位,而是僅給你一個證書而已,沒有什么效力,分文不值。不過課程本身相當不錯,因為我學習了所有的保留曲目,尤其是那些教學曲目,包括所有的練習曲。

并非所有的人都成為了吉他手。課程開始的時候有16名學生,只有大約10個人堅持到最后。而只有大約5個留在了吉他圈。有些人留在音樂圈中,其中一個叫加安路易基·格爾麥提(Gianluigi Gelmetti)的人成了一名指揮家。他和我同一年進入該課程,當時他8歲而我16歲。他非常小:是一個神童。他獲得學位后決定繼續深造作曲和指揮。他是作為一名吉他手來到西納,但是他也參加了切利比達克的課程(GS注:Sergiu Celibidache,羅馬尼亞指揮家,曾在富爾特文格勒被盟軍停職審查期間執棒柏林愛樂)。

1957年是我奔赴西納的第一年,但那年塞戈維亞因接受一個眼部手術而未能現身。他于次年蒞臨,并在接下來由阿里里奧·迪亞茲(Alirio Diaz)主持課程的那年再度出席。阿里里奧是個非常好的導師,他為你敞開很多大門,尤其是有關音色和發音方面的內容。你知道,他們從不會告訴我們該如何做某件事情。你要么就學到了,要么就沒學到;一切都展示在你面前,活生生地擺在那里。如果你能夠感受到它們,那些東西就可供你學習。但問題在于有時很難做到這一點。你如何修整你的指甲?——‘嗯,不要過份這樣,也不要過份那樣。’你如何抱持吉他?——‘不要過份這樣,也不要過份那樣。’你如何触弦?——‘不要過份這佯,也不要過份那樣。’

CC:塞戈維亞是言傳身教嗎?

OG:是的,阿里里奧同樣如此;阿里里奧有時會提到他的左手一度很成問題,但他已經解決,而他的右手則一直相當自然。所以我們都去觀察他的右手——但那是一只不同的手。他的右手与我的不同,所以當我嘗試在鏡子前模仿他的右手時——我根本無法做到!我無法象他那樣運動我的拇指。南美人,尤其是哥倫比亞人和委內瑞拉人,才有那种手型,可以使手指自然地放到那個位置。

沒人能夠做到那樣。不過對我來說,模仿塞戈維亞的右手位置則容易得多。我的手也很大,雖然我的手指不如塞戈維亞的那樣粗而長。塞戈維亞的拇指是如此之長以至于他會在女士面前將它藏起。他會把拇指掩在袖口里,這令他顯得有點謙卑羞怯。人們習慣于在他演奏的時候注意他的拇指,但他們看不到。他的拇指從不探出,就象約翰·威廉斯的一樣。

塞戈維亞在握手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,以防他的指甲礙事。他的手是那么柔軟!清爽而柔軟。你永遠也不會覺得他會出汗或者在他手里會擠碎什么東西。

阿里里奧在第一年對我有著更大的影響,因為我迷上了他的音色。第二年塞戈維亞和阿里里奧都在那里,因此有了兩個核心人物。塞戈維亞每天教授阿里里奧,所以當阿里里奧演奏的時候,你可以听到他處于最佳狀態。他演奏了索爾的奏鳴曲,作品第25號,快板。他奏出的那些和弦听上去象一個管弦樂隊,無以倫比的音量令人難以置信。他的演奏美妙、強勁而富有節奏感。此后我花了一年來嘗試和捉摸那种聲音。

來年我再次參加他們的課程時,我已經能夠彈出那樣洪大的聲音。當時阿里里奧坐在塞戈維亞旁邊,而塞戈維亞听我彈奏。我用那种令我無比自豪的洪大厚實的聲音彈奏了一首短曲。可是塞戈維亞并沒有說‘太棒了!美极了!’,他轉向阿里里奧說道:‘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試圖彈出這么大毫無用處的音量’——他以我听過的最微弱的聲音彈奏了同樣的曲子。為什么?所有的那些努力——居然被稱為‘毫無用處’!我可為之投入了無數個小時。

塞戈維亞認為我是他的夢魘。我蓄著長發,而絡腮胡也亂得可以种庄稼了。到了晚上,他只能看到一個人影儿,卻認不出是誰,就象看到一個面具之類的東西,或是一個把腦袋從脖子上取下來放在手中的人。而后來他會醒悟到那是他夢中的我。我從來都不喜歡這一點。我是他的學生,但他從來沒告訴過我這些,是其他人不斷地告訴我這些故事。他因為我在彈奏巴赫的時候做了鬼臉而取笑我,你知道,就是面部歪扭了几下。我當時彈奏巴赫的加沃特舞曲(Gavotte),面部有几次扭曲,他就效仿我,令我感到丟盡了臉面。他說:‘你看,你象個三流指揮那樣抱著吉他。不要那樣抱著你的吉他!’于是我在琴底系了一瓶水來降低吉他的位置。我花了不少時間适應那种位置。那非常不舒服,我不得不試著彎曲我的整個背部。現在,我終于可以想怎樣就怎樣持琴了。我不喜歡持琴過高,因為那樣就會象是大魯特琴(archlute)。我時常觀察大提琴手,當他們在低音弦上演奏時,肘部會出現一個非常不舒服的彎曲。

總之,我花了好長時間學習舒适的持琴姿勢和坐姿。我現在仍在學習之中。后來在60和70年代出現了亞歷山大技法。我閱讀了亞歷山大書中的一些章節,那似乎對正确掌握持琴姿勢有些幫助。對我來說,似乎我所有最卓著的成就都歸因于大量的練習,所以后來我覺得那是個沉重的負擔。每次我看到約翰·威廉斯,都感到一种鼓舞,因為那似乎是一种從天而降的感覺,你知道。他的神經系統沒有沉重的成分,只有運動,動作。

所以當約翰來到西納的時候,對我來說是個非常不錯的際遇。首先,我覺得伊利奧特·費斯科(Eliot Fisk)本應跟隨他學習。但是約翰當時并不怎么喜歡教學。我想也許現在他已經改變了想法。約翰曾經告訴我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教學的理由,那就是教人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而不是去做他們被期望做的事。他覺得他已經在別人的期望中生活了太多太多年。那正好是他組建天空樂隊的時候。那是一次反抗。

待續……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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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格利亞訪談

本文由譯自英國古典吉他雜志首席記者科林·庫柏(Colin Cooper)在第一屆菲利伯斯·納卡斯吉他比賽上的訪談內容。生于1938年的基格利亞也許對中國的愛好者比較陌生,但是他培養了數十位蜚聲國際樂壇的吉他手,其中最著名的包括艾蓮娜·帕潘德里歐(Elena Papandreou)和戴爾·卡瓦娜(Dale Kavanagh)等。文中OG為奧斯卡·基格利亞,CC為科林·庫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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